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回家,客廳開了空調,也架不住在廚房里做飯渾身汗津津的。手機突然響起,一看是大姐的名字,接通就聽見她爽朗的聲音:“二弟,你在家嗎?給你們送點菜。”
“外面天太熱,別跑了吧……”
“我這就出發啦!”不等我回話,她已掛斷電話。
約摸三四十分鐘,虛掩的大門一響,大姐雙手提著鼓鼓囊囊的菜袋進了門。我趕緊迎上去想接,她卻利落地把袋子放在餐廳地上,一邊打開一邊念叨:“這是秋葵,燙著、炒著都好吃。”
我看著像藏羚羊角般的秋葵,伸手一摸,居然涼涼的。
“茄子、黃瓜、莧菜、豇豆……都是今早剛摘的。”她拿起我削好的桃子咬了一口,眼角的笑紋里盛著得意,“我這菜啊,從來不打藥,現在吃正嫩,夠你們吃一個多星期了。”
前幾天她就說要送菜,被我以天熱為由攔了回去,這下終究還是沒擋住。
我們姊妹兄弟五人,大姐是最早走出家門上班的。
記憶里最鮮活的畫面,是我六歲那年,大姐要去鄉機電站上班,我追著要她帶我去三灶街。她騎一輛26寸無大杠自行車,我興沖沖往車后座一躍,沒承想坐翻了過去,大姐眼疾手快,單臂把我拎起來,穩穩放在后座上,但我的額頭還是被劃了道血印。
幾年后的一天,得知大姐突遭車禍,爸媽火急火燎地去了醫院。聽母親回來說,大姐被大卡車撞出去老遠,被搶救兩天一夜,硬是挺過來了。而那輛“馱”過我若干次的自行車,被撞廢了……
后來,大姐離開機電站,先后干過工廠會計、村民小組長、酒店收銀員……如今,年近七十的她,除了隔段時間去揚州照料孫女,便在家里歇著——說是歇著,自家屋前屋后的菜園打理得井井有條,兄弟姐妹誰家有事,她總是第一個主動過問。從我找對象到結婚,再到生兒子,直至如今“奔六”,一路都有她無微不至的幫襯,甚至我兒子的工作和婚事,都成了她“操不完的心”。
作為家里最大的孩子,她對弟弟妹妹的呵護是刻在骨子里的。
外祖母在臺城陸家灘去世時,父母一早只帶著8歲的哥哥騎車趕去,走前囑咐大姐在家帶好弟妹,哪知大姐卻“腦洞大開”,居然要帶我們幾個進城。她背著兩歲的我,引導著二姐,手拉著三姐,沿著鄉間曲曲彎彎的小道,抄近路跨過無數個田埂小溝,走走歇歇,整整七個多小時,從上午9點走到下午4點才“摸”到陸家灘,十多公里的路程,又沒帶干糧,渴了就帶著我們在小河邊用手捧水喝……
如今說起這事,她總是輕描淡寫,可我知道,那時也不過十一二歲的她,該有多膽大心細啊!
這樣的“組團進城”,搞得父母見面時都被嚇了一大跳,他們根本想不到留在家里的四個小孩,竟然齊刷刷地跑來給外婆磕頭送別。
大姐寫得一手好楷字,是多年做工廠會計、村組干部練出來的;讀高中時,她是大隊文藝宣傳隊出了名的“大眼睛酒窩姑娘”,唱歌、跳舞樣樣出彩;當會計時,更是全鄉的珠算和記賬能手。
可是,不斷變換工作,成家、養兒育女,再加上時時牽掛娘家,當年那個有才華又有顏值的姑娘,眼角添了皺紋,雙手結了厚繭,卻又因勤勞、熱心和大度,總是把家里家外打理得妥妥帖帖。
她的日子不算寬裕,可只要菜園里有新鮮收成,總想著分些給弟弟妹妹,大包小包從不落空,哪家有個喜事、煩事,她總是主動幫工出力。
我們兄弟姐妹間有個特別的習慣,當面從不稱呼兄、姐,都直呼名字,我喊她“春香”,她偶爾喊我“二弟”,大多是連名帶姓叫我。
這聲“春香”喊了五十多年,倒比“大姐”更顯親近。
其實她本名不叫春香。她出生在上世紀50年代末的西寧市,父親那會兒自部隊轉業,在青海省水利廳工作,給她起名“麗寧”,取“美麗的西寧”之意。后來她被暫時送回鄉下老家讓祖母照顧,有了個小名“春香”,被長輩鄉鄰們反復叫著,原名反倒成了別名,“麗寧”后來成了大姐的微信昵稱。
前些日子我生病住院,出院那天,還在回去的高鐵上,便接到大姐電話:“我已經到你家了,屋子通風了,水燒好了,飯也快熟了。”她還等在我們小區大門口,接過我們的行李物件。
我休養期間,她聽說農家草雞補身體,特意去鄉下“逮”了幾只,宰殺干凈,或連夜或一早送來,進門時額頭還掛著汗珠。
這輩子我記不清給過她什么,卻清清楚楚記得她給我的一切:不計得失的幫襯,無時無刻的牽掛,就連我發個視頻、發篇文章,她都是第一個點贊、轉發的人。大姐對弟妹的愛,就像永動機,從來沒有停歇的時候……
來源:網易新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