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，當我們刷手機、查知識時，恐怕不會想到，600多年前，明代一群文人靠“手抄”寫出了一個“知識宇宙”——《永樂大典》。《不列顛百科全書》在相關條目中稱之為“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的百科全書”。

然而，這部“百科全書”的命運，比任何一本工具書都要跌宕。目前，其正本杳無蹤跡，副本由成書之初的萬余冊到如今存世僅400多冊，分藏在8個國家和地區(qū)的30多家藏書機構和個人手中。其背后經(jīng)歷了多少流散和重聚？大典的價值何在？當今如何為之科技賦能并汲古惠今？

一些古籍重回祖國懷抱

中國國家圖書館古籍館原館長陳紅彥長期致力于《永樂大典》的相關研究與推廣工作。今年，她用一本新作（《歷劫重光的曠世宏編——〈永樂大典〉》，文物出版社）將這部大典的前世今生細細講透。在她看來，《永樂大典》是中華典籍文化聚散流變、悲歡離合的一個縮影。

現(xiàn)藏中國之外的《永樂大典》以英國為最多，恐怕與1860年英法聯(lián)軍攻入北京后的劫掠有關。幸運的是，也有一些副本回到中國，被收藏至中國國家圖書館。

《永樂大典封面》

陳紅彥講了幾個令她印象深刻的“重聚”故事。

1983年，在山東一位藏家的家里意外發(fā)現(xiàn)一冊《永樂大典》。據(jù)說此冊原件是老太太的嫁妝，由于開本大，紙又結實，所以用來夾鞋樣。書的天頭地腳部分都已不在，但中國先賢留下的敬字惜紙的傳統(tǒng)，讓一位目不識丁的農(nóng)村婦女把有字的頁面保存下來，讓里面的內(nèi)容得到基本保全。后來，這一冊大典收入中國國家圖書館后，由技術高超的專業(yè)修復人員做了修復，館中至此又增加了“門”字韻的一冊。

目前，最晚入藏的《永樂大典》是“湖”字韻的一冊。2007年，中華古籍保護計劃啟動，國家古籍保護中心派專家組到各地督導。去華東的施安昌、孟憲鈞、程有慶等人到了上海以后，遇到從加拿大回國的袁葰文女士，她帶回一冊《永樂大典》，機緣巧合下與專家組偶遇，經(jīng)查果然是《永樂大典》的原件，最后報國家文物局申請經(jīng)費后將這一冊購買回來。巧合的是，這冊書的順序正好在中國國家圖書館收藏的“湖”字韻兩冊書的中間，將原有的兩冊書關聯(lián)起來了。

匠心設計體現(xiàn)工匠精神

除了內(nèi)容上的紛繁廣博，古代典籍的智慧與美還體現(xiàn)在一些匠心設計上。

陳紅彥介紹，《永樂大典》采用的是中國傳統(tǒng)書籍裝幀形式的“包背裝”（將書裝訂好之后，在外面附一整張書皮）。清代的《四庫全書》采用的也是包背裝，這樣的裝幀莊重而結實。

《永樂大典》用的紙張也不一樣。“現(xiàn)在看民國時期的文獻，或者近些年所出的報紙，只不過三四年就已發(fā)黃變脆。而《永樂大典》，包括早期宋元時期古籍的紙張，甚至1000多年前‘敦煌遺書’的紙張，韌性還非常好，觸手如新。”這種韌性好的紙張叫白棉紙，質(zhì)地潔白柔韌，不容易撕裂，厚度約0.12毫米。

《永樂大典》中的插圖。

在她看來，《永樂大典》的書法水平高，抄寫精致，圖繪精美，被認為是寫本中的上品。插圖豐富是這本大典的一大特點。根據(jù)分工，它有專門的繪畫師，里面的插圖如人物、山川、器物，都繪制得極其精細。“大家想象一下，用纖細的墨筆去抄字，相對來說比較容易，但要畫細致的圖就難多了。插圖很直觀，我們可以通過觀看插圖了解過去事物的模樣。”

這部典籍在用墨上追求完美和極致，體現(xiàn)了古人的智慧和工匠精神。比如，文內(nèi)的墨用的是最好的徽州墨。在明代，徽州墨馳名全國，以黃山松煙加多種配料制成。其朱墨里面還添加了朱砂礦物質(zhì)，再配合其他原料做成，顏色歷經(jīng)近500年不變。

“二十四史”因它而完整

陳紅彥告訴記者，修《四庫全書》時，很多書因為政治因素有所刪改，而《永樂大典》卻沒有，它的內(nèi)容還原度較高。“它的特點是直取原書全文，并未擅自刪減原書的內(nèi)容，因此很多先秦至明初的寶貴文獻得以通過它流傳。雖然不是原書的模樣，但內(nèi)容原汁原味地保存下來。”

原來文淵閣（清代皇家藏書樓）所存的一些圖書，部分是《永樂大典》抄的底本，曾在大火中損失了很多，《永樂大典》保存、抄錄下來的那些圖書的內(nèi)容顯得更加重要。“所以后來有很多人在編其他書籍時，從《永樂大典》里輯錄原書，從這個方面來看，《永樂大典》是獨一無二的寶庫。”

《永樂大典》“四霽”書影。

清代修《四庫全書》時，《永樂大典》已損失1000多冊，即便如此，亦不失其輯佚（一種文獻整理復原方法）方面的重要性。

比如，西晉杜預的《春秋釋例》、查考唐人世系及生平傳記的林寶《元和姓纂》、后來列入“二十四史”之一的薛居正《舊五代史》、研究南宋初年歷史的重要史料《建炎以來系年要錄》、著名的目錄學著作陳振孫《直齋書錄解題》、宋代醫(yī)學名著《博濟方》和《傷寒微旨》等，這些海內(nèi)難覓的古籍，全靠這次輯出才得以流傳下來。

她說，特別重要的是北宋薛居正所修的《舊五代史》。同為“五代史”，薛居正和歐陽修都修撰過，但因為后人更重視歐陽修的版本，薛居正的版本慢慢失傳了。在修《四庫全書》時，館臣們從《永樂大典》中輯出了薛居正的《舊五代史》。“所以，如果沒有《永樂大典》，沒有輯出的路徑，那現(xiàn)在的‘二十四史’就變成‘二十三史’了。”

《永樂大典》“門”字韻插圖。

古籍元素真正“活”了

保護優(yōu)秀的文化遺產(chǎn)就是保護人類的未來。在陳紅彥等古籍文化研究者的眼中，《永樂大典》不僅僅是一段陳年往事，還承載著永不中斷的中華文脈。它在現(xiàn)代生活中同樣閃爍著光芒。

《永樂大典》里的元素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落地，不乏典型案例。在設計國家典籍博物館大門時，館方特別延請了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傳承人、銅雕大師朱炳仁。他當時設計了好幾個稿樣，自己都不滿意，大家也認為體現(xiàn)不出特色，后來，他看到一冊“門”字韻的《永樂大典》復制件，靈感迸發(fā)，以書中“凌花雙龜背”的圖案為元素，設計了國家典籍博物館的大門。

國家典籍博物館大門樣式。

還有許多數(shù)字化技術讓這部沉睡的典籍煥發(fā)新生。讓陳紅彥欣喜的是，一群既懂文獻、又掌握新技術的青年才俊以知識圖譜不斷構建數(shù)據(jù)庫，“從目前看，我認為北京大學高樹偉的思泉庫對《永樂大典》的研究挖掘得最好”。

另外，2023年2月，“《永樂大典》高清影像數(shù)據(jù)庫”在中國國家圖書館發(fā)布，首次在線公開中國國家圖書館珍藏的40冊《永樂大典》。人們可登錄“識典古籍”平臺，在線360度翻閱大典，感受紙張紋理與歷史痕跡。技術團隊的文字識別準確率達96%左右，命名實體識別則能精準識別古籍中的人名、地名、書籍等信息。

來源：網(wǎng)易新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