繼前天晚上在北京舞臺的首演引發熱烈反響后,由上海歌劇院與騰訊視頻聯合出品的新古典國風歌劇《夢華錄》,今天下午再次亮相國家大劇院。毫無懸念,首都觀眾再次獻上持久不息的掌聲,表達了對這部上海歌劇的喜愛和肯定。
今年初,歌劇《夢華錄》在第40屆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亮相,也開始了它的全球首演。故事源自關漢卿的元雜劇《趙盼兒風月救風塵》,幾年前中國影視人把它改編為一部長達40集的電視劇《夢華錄》,劉亦菲等演員主演,成為當年熱播劇目。此番歌劇《夢華錄》的問世,創作思想、人物劇情和呈現方式都做了大量改變和探索,國風古韻與歌劇藝術巧妙融合、相互促進,不僅為首都觀眾帶來一場跨越千年的視聽盛宴,而且為中國原創歌劇激活了新的基因,是一部以東方美學巔峰之一的宋代美學為基底、融合東西方藝術精髓的歌劇藝術精品。
創作:實現中國故事在歌劇舞臺“破圈”
兩年前,歌劇《夢華錄》開始創作時,劇作總監制、上海歌劇院黨委書記、常務副院長趙蕾表示,“影視IP的創造性轉化,不僅為歌劇題材庫注入鮮活敘事,更撬動社會資源的協同效應。當更多力量涌入原創歌劇領域,我們看到的不僅是新觀眾的涌入,更是中國故事在世界藝術舞臺的‘破圈’可能。”
《夢華錄》故事發生在北宋年間,錢塘女子趙盼兒、宋引章、孫三娘三位經歷人生挫折的女性,攜手從錢塘來到都城東京,她們克服重重困難,攜手經營酒樓“半遮面”,在繁華都市中立足、創業、成長,并勇敢地對抗不公、追求女性的尊嚴與真愛。對于這個宋代故事,創作團隊賦予了宋代美學的基本底色。
在中華文化乃至東方文明中,宋代美學具有獨特的風格、內涵、意境和價值,深深影響著后世的哲學、藝術、人文和社會精神。比如,宋代的瓷器、家具、服飾等大多追求簡約設計和平淡色彩,文人士大夫的情趣與平民百姓的喜好相互影響,琴棋書畫和文房四寶融入日常生活,共同作用社會文化的發展。宋代的詩詞、繪畫、書法等領域常采用象征、隱喻來追求具象表達之外的深遠意義,梅蘭竹菊象征著君子氣節。宋人崇尚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,建筑、園林注重與自然環境協調,山水畫透出自然的樸素與遼闊,而人在山水間是樸實與簡單。人們更多的是重視自己的內在修養,追求精神理性的自由表達。等等。
這樣的宋代美學境界,歌劇《夢華錄》在運用各種藝術元素時努力給予充分的展現。
首先是要給《夢華錄》編出一個什么樣的故事。“立主腦、減頭緒、密針線……”,清代戲劇理論家李漁的這一創作理念,為劇作家、上海戲劇學院教授曹路生在編劇時借用。他大刀闊斧地重構敘事,以“女性創業”為主線,既從關漢卿的元雜劇《趙盼兒風月救風塵》中提煉精神內核,又汲取電視劇對女性情誼和女性精神的現代詮釋,刪減了10多位支線人物,聚焦趙盼兒、宋引章、孫三娘三位宋代女性從錢塘到汴京的創業歷程,通過她們逆境中自立自強、互助救贖的動人故事,贊美了中國女性自尊、自愛、自立、自強的精神,傳遞出跨越時空的“她力量”。
“歌劇不僅是講故事的工具,也是情感的藝術化放大。” 歌劇《夢華錄》導演蔣維國表示,這部劇以“宋式美學的歌劇化重構”為核心,巧妙調度各種舞臺元素,使演員舉手投足間皆融入宋畫的“日常優雅”,將影視IP的動人故事,升華為具有歌劇藝術價值和宋代美學價值的巧妙呈現和完美表達。
聲韻:宋代美學與歌劇藝術相得益彰
中國歌劇由音樂而來,是一種以舞臺為載體的綜合藝術表現形式,發展至今既有西方歌劇的創作規律,也有中國歌劇的獨特風格,在當下歌劇藝術越來越受到年輕觀眾喜愛的情況下,中國歌劇的改革發展是舞臺藝術的一個重大課題。
歌劇《夢華錄》的作曲,正是電視劇《夢華錄》的原聲音樂創作者呂亮。他曾擔綱為舞劇《只此青綠》《天工開物》《王陽明》和電視劇《知否知否影視綠肥紅瘦》等進行音樂創作,在歌劇《夢華錄》創作中,他設計了“聲音角色化”的表達,每一位主角的管弦樂旋律中,都對應一個流行千年以上的民族樂器在其中發聲。比如,趙盼兒的音樂對應古箏,清麗中藏著韌勁;顧千帆的旋律對應簫笛,悠遠里帶著俠氣;宋引章的音樂對應琵琶,情絲纏綿又命運多舛……
與此同時,呂亮把握歌劇這一外來藝術形式,讓民樂與交響樂的旋律相互融合,并且融入流行音樂,輕重急緩,相得益彰,碰撞出別樣的音樂語言。
給人印象深刻的是詠嘆調《螢火蟲》,它在《夢華錄》中出現過兩次。一次是由杭州駛往東京的夜船上,一段趙盼兒與顧千帆的男女對唱。深邃的夜空中螢火蟲飛舞,每個人都是螢火蟲,雖然卑微渺小,但有一顆明亮的心。兩位主人公一遍遍地詠唱,贊美有尊嚴的生命。另一次是在趙盼兒大膽向皇帝爭取到天下藝伎可以解籍之后,趙盼兒、宋引章、孫三娘三位女性欣喜之余,來了一段三重唱《螢火蟲》,旋律依然,表達卻更豐富、更深情,這是那個時代中國女性群體掙脫牢籠般的吶喊。
創作中,呂亮還將宋詞名篇吟誦的聲韻節奏融入音樂旋律中。例如以多聲部吟誦柳永《望海潮》名句“煙柳畫橋,風簾翠幕”的合唱,讓錢塘都市的美麗與雅致在歌劇詠嘆中重生。
劇中“斗茶”場景堪稱音樂戲劇的典范。當趙盼兒與茶湯巷胡掌柜比試點茶技藝時,琵琶輪指模擬茶筅擊拂的節奏,弦樂跳弓表現茶沫升騰的動態。十多位妙齡少女身著漸變綠色紗衣,翩遷起舞,水袖翻飛,多媒體投影又幻化出漫天星辰。這種將宋代茶藝、舞蹈、多媒體、管弦樂和場面色彩熔鑄一爐的創作,讓觀眾感嘆:“點茶技藝在當代獲得了藝術永生。”
該劇總制作、上海歌劇院黨委副書記、副院長張慶新說:“我們以國風為韻腳,以歌劇為詩行。《夢華錄》的創作不是表象化的符號疊加,而是讓古箏、琵琶與提琴對話、讓宋詞與宣敘調共生。這種融合的藝術,正是中華美學在世界藝術語系中的自信表達。”
表演:融入真情實感書寫宋代女性傳奇
《夢華錄》的故事情節曲折豐富,很有表現張力,尤其是經過“濃縮”后的歌劇,信息量大,歌詞和旋律的鋪陳中還有大段大段的內心表達,讓演員做到深情的、忘我的投入,就顯得更為重要。可喜的是,由于上海歌劇院為《夢華錄》配備了強大的演員陣容,主角幾乎都是由著名歌唱家和舞臺經驗走向成熟的演員來扮演,使得各個橋段的演唱和對白進入到游刃有余的層面,自然而大氣。
上海歌劇院女高音歌唱家徐曉英和楊麗瑩飾演的趙盼兒,外柔內剛,各具風采。徐曉英在“智取休書”橋段中,將角色的輕佻戲謔演繹得入木三分;而后在顧千帆面前演唱的詠嘆調《你是不是這樣看我》,被賤籍身份禁錮的屈辱與不甘,在美聲唱法的演繹下迸發出強大的震撼力。楊麗瑩則以一首極具敘事感染力的詠嘆調《夢幻泡影戀一場》,圍繞歐陽旭的功名沉浮展開故事,唱段不僅是趙盼兒命運的悲鳴,更是對封建時代女性境遇的有力控訴。
女高音歌唱家周琛和何曉楠飾演的宋引章,憑借細膩的聲線描繪了人物的蛻變軌跡。從詠嘆調《三秋桂子香難久》中的柔弱悲泣,到《春在對花飲》里的成熟從容,成功演繹了一位古代女子歷經世事后愈發堅韌勇敢的成長歷程。
女中音歌唱家曹琳和湯琳詮釋的孫三娘潑辣直爽,一曲《喜報皇榜》奠定了爽朗可靠的形象。
男高音歌唱家于浩磊和李新宇塑造的顧千帆,是這出“大女主”戲中不可或缺的男性角色,他的詠嘆調《我看這雙手》巧妙融入吟誦詩篇的段落,展現出男主人公剛柔相濟的性格特點。
上海歌劇院合唱團以氣勢磅礴的混聲合唱《人生必須是搏一場》將全劇推向高潮。這段以自尊、自愛、自立、自強為精神內核的唱段,依托雄厚多變的和聲與交響樂隊的雷霆伴奏,將宋代女性的抗爭吶喊化為撼動古今的精神追求。
由上海歌劇院指揮家張誠杰執棒的上海歌劇院交響樂團,匠心獨運地將古箏、琵琶等民族樂器與交響樂交融,共同鋪陳出一幅斑斕動聽的音響畫卷。
此外,劇中其他角色的精彩呈現同樣不容忽視,如吳波濤、鄭瑤飾演的周舍,余楊、王浩洋飾演的皇帝,何超、唐敏杰飾演的蕭相國,陶闊、吳軼群飾演的胡掌柜,潘墨堯、欒超杰飾演的陳廉等角色,憑借精湛的唱功與演技,共同為觀眾奉獻了諸多必不可少的精彩片段。
賦形:舞美服裝燈光多媒體設計匠心獨運
在歌劇《夢華錄》中,舞美設計丁丁通過對宋代市井人文風光的藝術化處理、細膩的場景轉換,帶領觀眾穿越時空,仿佛置身于千年前繁華的汴京城,親歷趙盼兒等人物的悲歡離合。
舞臺上,宋代繪畫元素被拆解重組。紗簾構成的前景以圓形扇面的形式呈現,既呼應了趙盼兒茶樓“半遮面”的美名,又巧妙地展現了宋代美學簡約雅致、韻味悠長的特點。那些可移動的仿宋木構裝置,在舞臺上魔術般變換著空間:前一秒是錢塘江畔的茶鋪,轉瞬間化為汴京的繁華街市。
令人叫絕的是“屏風戲法”,借鑒五代南唐畫家周文矩《重屏會棋圖》的多重時空構思,演員在屏風前后的虛實穿梭,不僅是對空間的切割,亦通過屏風上的畫作投射出人物的內心悲喜。
更精妙的是主人公的紋樣設計:趙盼兒的襦裙繡著南宋畫家鄭思肖《墨蘭圖》中的蘭草,象征她堅韌又孤傲的品格;宋引章的服飾圖案靈感來源于五代畫家徐熙的《紫藤》,滕蔓纏繞、花開滿蔟,象征著她內心的情感糾葛與最終的釋然;孫三娘的服飾設計融合了南宋畫家馬麟的《層疊冰綃圖》與北宋畫家崔白的《寒雀圖》,映襯出孫三娘直率中透著堅毅、細膩中不失剛強的獨特氣質。顧千帆的深藍長袍上,仙鶴圖案取自宋徽宗趙佶《瑞鶴圖》,暗喻其高潔品性。
宋代,被譽為文人墨客的黃金時代,其服飾風格清雅俊逸,為歌劇《夢華錄》的服裝設計提供了靈感源泉。設計師深入挖掘宋代繪畫與服飾的美學特征,結合現代審美視角,為劇中人物量身打造了既符合歷史背景、又充滿藝術創新的服飾。
服裝造型指導陳顧方,這位曾為電影《倩女幽魂》設計霓裳的金馬獎得主解釋:“真正的挑戰是如何讓宋代服飾‘活’在歌劇舞臺上。”
燈光設計師蕭麗河則用光影書寫季節的詩篇。通過春之生機、夏之絢爛、秋之成熟、冬之沉淀,勾勒出三位女性豐滿的人生歷程。在展現宋代畫卷般美感的同時,融入女性視角與情感,傳遞追求自由與獨立的精神內核。
多媒體設計胡天驥則以技術手段重構宋代美學,數字化的呈現,探索傳統藝術在當代舞臺的更多可能。在三位女性坐船從錢塘到汴京的過程中,多媒體展現出了動態化的錢塘、汴京市井,代表性的建筑物六和塔、虹橋都一一展現,與舞臺上經過考據后精心還原的宋代船只前后呼應,這種靜態裝置與多媒體動態元素之間的視覺差異,創造出豐富的視覺效果。
演出結束,上海歌劇院演員向首都觀眾致意。
當《夢華錄》的幕布在首都舞臺首次升起,紗幕上流動的不僅是千年前的杭城與汴京河水,更是今天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的時代浪潮。正如趙蕾所言:“歌劇《夢華錄》是傳統文化的‘翻譯者’——我們以宋代美學為基因,用國風旋律重構歌劇語言,在古典與現代的交匯處搭建橋梁,讓沉睡的文化符號煥發當代光彩,使年輕群體感知中華文明的深邃魅力。”
來源:網易新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