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國的藍印花布曾是民間最普遍的衣料和家飾面料,樸素的藍白紋樣是尋常百姓家最親切的一抹記憶。在隔海相望的日本,傳統型染工藝以相似的藍白美學驚艷世界。這兩種古老染色工藝,既有防染技藝的內核共鳴,又在各自的文化土壤里生長出獨特脈絡。
2009年的一場講座,讓兩條平行線有了交集。彼時在北京服裝學院鉆研日本型染工藝的學生汪訓虎,偶遇了國家級非遺南通藍印花布印染技藝代表性傳承人吳元新。汪訓虎欣喜發現,兩種工藝竟有著驚人的相似——均以手工雕刻的紙質型版對防染劑進行刮漿漏印,用天然染料染色后,再去除防染劑呈現花紋。一扇通往“藍白世界”的大門悄然開啟,這場始于工藝共鳴的緣分,最終沉淀為一段延續十余年的師徒守望。
![]()
吳元新(左一)指導汪訓虎注意花版設計、鏤刻細節
嚴師授藝:在毫厘之間打磨匠心
為探尋藍印花布的工藝精髓,汪訓虎在讀研期間多次從北京奔赴南通,一次次叩響吳元新的工作室大門。而這位國家級傳承人收徒有自己的“標準”:“先看基本功,有沒有基本的造型功底;再看人品,還要對傳統文化有真熱情,得考察一陣子才敢收。”數年后,汪訓虎終于如愿以償成為吳元新的徒弟。
從花版的設計、鏤刻,再到防染劑的調制秘方,吳元新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。想做出一幅符合工藝標準的藍印花布,秘訣就藏在看似簡單的步驟里:用黃豆粉與石灰混合加水攪成糊狀作為防染劑,通過鏤空紙版將防染劑漏印在坯布上,經藍靛染色、晾干后除去防染劑,便在布上呈現出青白相間的花紋。《古今圖書集成》所記載的“藥斑布——以布抹灰藥而染青,候干,去灰藥,則青白相間,有人物、花鳥、詩詞各色,充衾幔之用”,正是這門技藝最古樸的注腳。
“吳老師對學生比較溫和,但要求也很嚴格。”在汪訓虎的印象中,師傅吳元新對于基本功的要求尤為嚴格,會明確指出學生在工藝細節處理中的問題,并耐心指導其進行調整、修改。吳元新解釋,工藝中的每個環節都會影響到最終呈現效果,如季節、天氣變化帶來不同的溫度、濕度,防染劑中的黃豆粉與石灰的比例也要適時微調,才能保證防染效果。這些細節,沒有固定公式,全靠千百次實踐積累的手感和經驗。“吳老師重塑了我的工藝觀,讓我明白傳統技藝從來不是機械的重復,而是對每個工藝環節的精準把握。”回憶起學藝的點滴,汪訓虎對師傅的悉心教誨銘感于心。
2012年,為了繼續跟隨吳元新學習藍印花布印染技藝,汪訓虎碩士畢業后入職南通大學,成為染織專業教師,專注于家用紡織品圖案設計、中國傳統印染工藝的教學和研究。2019年,在吳元新的鼓勵下,汪訓虎重返北京服裝學院攻讀博士學位,如今已順利畢業。在吳元新看來,除了實踐能力的積累,汪訓虎要想更上一層樓,還要具備一定的研究能力,這就必須接受系統的學術訓練。“在研究中做傳承,通過理論研究來反哺創新,將是一種螺旋式上升。”
![]()
汪訓虎設計的“蘇超”主題藍印花布紋樣
亦師亦友:在創新邊界共同探索
若說基本功訓練中吳元新是“嚴師”,那么在創新探索里,他更像一位包容的“益友”。
“老師總說,有想法別怕試,失敗了也是經驗。”在汪訓虎眼中,師傅吳元新喜歡關注新鮮事物,思想開放、包容,鼓勵學生表達自己的想法,并且會與學生一起“試錯”。這種開放態度,讓藍印花布在堅守傳統的同時,不斷突破邊界。當下“蘇超”足球火爆出圈,汪訓虎在師傅的鼓勵下,將南通隊狼頭隊徽、足球元素融入藍白紋樣,讓古老工藝與現今百姓關切、城市文化碰撞出新的火花。
為讓傳統工藝煥發新生,汪訓虎不僅廣泛研習國內外印染技藝與設計作品,在圖案題材的選取、造型的勾勒、構圖的排布上大膽創新,還對刻版工具進行改良,對藍印花布的全流程工藝進行系統性優化。
傳統藍印花布多以棉布為載體,而如今審美需求日趨多元,汪訓虎便嘗試用絲綢制作藍印花布。然而,絲綢是蛋白質纖維,不耐酸堿,他在師傅指導下,反復試驗,通過精準調整染液酸堿度來最大程度降低對面料的損傷。這看似細微的工藝調整,恰是對傳統做法的創造性轉化,也是師徒二人在實踐中不斷拓寬的創新疆界。
“創新不是顛覆傳統,而是讓工藝活在當下。”吳元新的理念,深深影響著汪訓虎。如今,這位年輕傳承人也關注到了新的課題——老手藝的市場轉化。從傳統工藝傳承到產品開發推廣,再到職業路徑規劃,他也在思考如何為非遺傳承注入新的生存動力,讓更多人能靠這門手藝體面生活。
青藍相接,兩代傳承人的接力,讓這門古老工藝始終保持著生命力。正如那抹經典的藍白配色,藍色是傳統的厚重底色,白色是創新的無限可能,二者交織,便成了未完待續的傳承故事。
來源:網易新聞